不依赖流量，不止于“打卡”

■ 陈天琪

除了在数字技术与艺术融合的打卡视阈下屡有创新，黑神铸炼——“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以下简称“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也在处理艺术展览与公众关系的不依维度上带给当今艺术从业者以新启发。

在互联网时代，赖流量观点聚焦艺术与公众的止于关系及其复杂的重构过程成为了艺术界绕不开的话题。德裔艺术评论家鲍里斯·格罗伊斯在《走向公众》一文中就曾对此展开探讨，打卡他认为当世界万物皆可成为美学经验来源时，不依艺术的赖流量传统优势已被消解，无法再依赖固有美学话语的止于合法性而存在，当代艺术应该摆脱精英主义的打卡观点聚焦禁锢而通过自我批判重新定位。然而，不依这种反对将艺术简化为消费对象的赖流量艺术生产观以及自现代主义时期承袭而来的艺术自律观也在本能地抗拒从观众的角度理解艺术，不可避免地使得当代艺术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大众语境，止于更有甚者成为了少部分圈内人的打卡闭门游戏。因此，不依策展人的赖流量工作在当下显得尤为重要，他们需要在艺术家、作品与公众之间架设桥梁，推动认知协调，化解对立。而“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以游戏《黑神话：悟空》为起点对其美学精神追根溯源，使业已蒙尘的研究者与艺术家的工作得以走入公众视野。

然而，艺术在走向公众过程中存在的内在矛盾同样值得警惕。正如在“五一”假期拖着行李箱排队观展的人群中，部分观众对展览的欣赏仅停留于打卡拍摄“同款照片”的层面，而无法对《黑神话：悟空》的美学传承以及批判性的人文价值内核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大部分所谓的“流量展”都面临一个普遍困境——当即时性的观展体验与社交媒体的展示需求压倒了文化的沉思性，展览可能滑向景观化消费。面对这一困境，“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的策展团队有意识地寻求突破“观看-被看”的单向展陈模式，将电子游戏界面的交互逻辑引入线下空间。例如，设置玩家试炼场，为观众提供真实的线下游戏试玩；或是设置“打坐”互动装置——观众坐上蒲团随机触发游戏中的打坐场景，在虚拟山水间体验禅意时刻。这种强调具身化参与的展览设计尽管无法从根本上帮助观众建立主体性，但依然能在一定程度上使观众从被动观看者向主动体验者转化，从而有限地提高其对世界的感受力。

同时，“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并未止步于游戏美学的景观化展示，而是深入解构其传统文化基因。例如，在展览第一层的《影神图》长卷中，艺术家以绢本长卷绘画形式构建游戏角色图鉴系统，将妖怪神佛的形象溯源至云冈石窟、大足石刻等历史文化遗存；在展览三层的“踏云光”与“会元龙”单元，策展团队通过对比不同时期的中国绘画艺术中的孙悟空形象与游戏角色设计，揭示了这一经典IP在近现代美术史中的转译路径。这种以谱系学作为方法论的系统性展示令观众理解到：游戏的视觉震撼力不仅来自技术，更源于对中华美学程式的创造性转化。可以想象，当《黑神话：悟空》美术总监杨奇回忆扫描大足石刻“10亿面+”建模的技术实践时，其背后折射出的正是当代艺术工作者对中华传统艺术本体的敬畏之心；而当中国美院团队通过七个单元的空间叙事“铸炼”游戏《黑神话：悟空》言之未尽的美学精魂，这场展览也完成了从潮流现象展示到文化内核解码的跨越。

这意味着，成功的跨界策展绝非艺术与大众的简单妥协，而是通过创造性转译构建新型文化对话空间。当展览将先民的神话想象、传统匠人的精湛技艺、游戏开发者的技术浪漫、玩家的情感记忆熔铸于同一场域，成为多元主体精神对话的“现代炼丹炉”时，它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公共性使命。不过，尽管“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在艺术性与公众性上都取得了可喜成绩，人们依然要在未来的实践中警惕资本逻辑在艺术生产与展示中的过度介入，不因过于依赖高人气的“流量IP”而削弱那些尚未获得公众认知的实验性艺术的展示机会。

在算法主义与技术异化威胁传统人文精神的当下，游戏《黑神话：悟空》与“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的实践提示了数字现代性的另一种可能——当游戏中的天命人在画中梅山找到“未竟之路”，当观众在“蒲团”打坐中收获“灵光一现，重返自然”的生命体悟，我们见证的不仅是娱乐产品的成功，更是一种新人文范式的诞生：它使技术回归人文工具本位，缔造古今同游的相遇瞬间。

（作者系博士，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教师，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视觉文化与策展研究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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